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婚约一事有了定计,李悟常常借故邀令狐喜出府游玩。玄都观茶室外新置木架,香客凭桃符即可知此处是否有人、无约不得擅入,他亲手刻了“心吾”二字,穿金线,高悬其上,日日皆是如此。
桃林新剪初蕊,上好的油酥揉了面团,将桃花碾碎了融进去,入吊锅烘烤,即成桃花酥。令狐喜嗜甜,尝过之后便大感难忘,遂不再因公事繁忙推脱。
照理她初任官职,又是子承父业,自然不能享乐。但李悟不比旁人,并非只问风花雪月,也不涉道经青词,反而常以出身宗室、痴长几岁为由,询问她官场为人上可有疑惑。
大唐皇族妻妾众多,既姓李,有好事者称,长安城内无论身份尊卑皆可为宗室子,她不以为怪。无非谓一年轻道人却对前朝内外秘史了如指掌,如是而已。
长安官媒一职乃太宗年间特封世袭,上授金牌,是荣耀也是束缚。生父令狐峋早亡后,本由他人兼劳,如今放权与她,难免有不情愿,外加说媒时年少非好事,她青葱稚嫩,容貌更在一众男子间姿容为上选,来往女子家中,哪怕只拜访高堂,风言风语亦接踵而至,种种烦恼,不可为外人道。
“...而我是家中独子,行四,长姐招赘,二姐出嫁时夫婿怙恃俱失,只好住在我家,如今...唉,颇多为难,幸而衙门公事繁重,倒也免我早早归家,令家中不宁。”
敬香时节,外界人声被竹帘所隔,如恍惚桃源,她正坐胡椅,拈一枚瓜果点心,眼帘低垂间,心事就泄露分明。
李悟以扇骨支颌聆听她言语,本带着胸有成竹的笑意,偶然望见一双眼睛赤诚,黑白分明,笑便逐渐敛了起来。
到底是相似的,少失依靠,茫茫然间已独立于世,无人告诉她该怎样做,似乎怎样都是错。
他初到长安,何尝不是如此患得患失。
恻隐之余,身份还是要利用,因缘巧合,他透露一桩媒妁难题,残案空悬十数年,苦主已嫁他人,再与她一同在道观中偶遇丧夫失子、来此供奉三清道尊的李氏女。几番旧事重提,年月匆匆而过,满树红绦之下,终究使她明白,祈愿固然美好,可人生长长,有些誓约是用来打破的。
吏部尚书李公诜武断专横,为下所欺,擅自毁坏故友婚约,而后长女另嫁他人,夫婿不仁,致祸起萧墙,李氏女中年失子。此案月内由京师官衙移交大理寺,掀起内外热议,迫于民间压力,初五,李公诜称病,上书致仕。
见到公孙要之时已过了四月末,石竹鲜妍依旧,花匠沙沙修剪着根茎,一身布衣的前东宫侍读来拜见他,一向傲骨的文人名士,对他执礼甚恭,口称下官,而他做足了器重之态,双手把臂免礼,赠物赠酒,一副宾主尽欢。
只是到最后,当公孙要一脸难掩的喜气、邀请他这个“首功之人”一定饮一杯喜酒时,他才在潋滟晨光中记起那张格外干净的面容。
看久了令他觉得寂寥。
疏不间亲,到底还是尚书,虽然年逾九十、上表请辞,她以小小官媒之身推翻了尚李公诜昔年所决,更引出刑事案,这事闹到御前,有人说她刚正不阿、廉明能干,自然就有人说她年少无礼,毫无敬畏之心。
李悟作为涉案之人,出面为她说情,因而免去责罚,皇帝甚至在私下里很肯定她的胆识。
可这些通通无人知晓,外人只知她目无尊长,长安众媒之首、未及弱冠的官媒令狐喜,委实受了这些风波。
因着这份不可言说的情绪,他之后依旧以道长身份见她。
而她..她什么也不知道,只当他是同仇敌忾的友人。
过了月后,三夏即来,野外蛙肥蝉鸣,农时首要,其余什么都往后放。皇帝祭祀昊天于圜丘,折腾半晌,终是稀稀落落下了一场雨,京郊田里有了余裕。司天监上禀说,阴生阳长,以为吉兆。
趁着兴致,宫中庆宴的时候,澧王起了个头,说北郊禁苑不久将宜秋狩,该请吐蕃、回鹘及其他大小部落使臣会猎于此,以扬我大唐国威。边关战事糜烂,正该警示西夷,皇帝刚刚点头,不防郭贵妃提了一嘴,缺猎三年,禁苑失修,不如先好好修葺一番。
谁人不知工部乃郭氏一族囊中之物,皇帝不愿,欲驳回此事,但与宴而来的三位重臣中,有两位年事已高,唯一知事的中书侍郎崔群,乃太子外祖父、代国公郭瑷的门生,顶顶的太子党魁首,于是磋商几句,此事就这么移交给了太子。
谈好的秋狩眼看要变成冬狩,右下首李悟品着茶,发现澧王并无怒色,想了想,觉得此事蹊跷,更像蓄意为之,遂不再出声。
入夏,关中酷暑难当,诸公越少出门,朝中气氛一缓。时人爱避暑于山野,王公贵族亦不能免俗。临近曲江,山中遍植古松修竹,松风竹韵到处,正可荡涤烦热。
游人稀疏,僮仆撑着伞遮阳,引令狐喜过来,李悟远远望见伞下她一身鹅黄絺衣,颜色轻软,像极了抽芽的新枝。他走出柳树下,唤道:“阿喜。”
令狐喜应声一笑,眉眼霎时揉浸在和煦的暖风里。
草长