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厚待文武百官,朝中只行躬拜之礼,不兴跪拜之风。
且士子们不必回避官家目光,可仰头视之。
只要不东张西望、大惊小怪即可。
乔时为站在最前头,得以看清官家装束和面相——“玉带猩袍,遥望翠华,马去似龙”,这理应是历朝历代最朴素大方的帝袍了。
官家内着立领黄罗衬服,外穿绛罗圆领公服,头戴直脚幞头。
一身公服竟无任何刺绣图案,极其素雅。
官家年岁未及半百,身形清瘦,面相清秀,留了两撇稀疏的胡须和一小撮山羊胡,若是不穿公服,行走于大街上,确实像是一“之乎者也”文绉绉的读书人。
官家没有故作威严姿态,他神色自若,不知在想什么。
乔时为总有一种错觉,官家好似一直在看他。后一想,官家头戴这直脚幞头,两根直脚比肩膀还宽,稍一动,怕是会甩成拨浪鼓……乔时为猜,官家一定是为了直脚不晃,所以端端望着正前,才会令他有被盯着的错觉。
王相任御试总管,苏总管奉上一卷题目,王相洪声念道:“在昔圣人以道御气,以气御化,以化御物,而弥纶天地,经纬阴阳,曲成万物……”
阴阳万物,似乎是与《周易》相关的试题。
开头这几句话是引子,不大听得出官家的意图。
直到王相突然卡了一下,念题声小了几分,才窥得题目全貌。
官家问,去岁祭拜皇陵先祖,行孝道大礼,礼成。按规矩,回朝后,官家要奖赏朝中文武百官,以示皇家先祖之恩赐绵延。
然实际上,去岁并未发放奖赏,引得朝中一众大臣屡屡上奏,言说礼法不可废。
故皇帝问,以周易之阴阳卜卦,何为祖宗礼法?
王相念完,又有巡铺官誊抄于牌上,巡走于一众士子中,以免有人未能听清、记清。
……
乔时为取来草稿纸,先将题目誊抄于纸上。
句句说着祖宗礼法,可又句句都在映射“百年之积,惟存空簿”——国库虚空。
只要稍稍关注时事,理应知晓去岁河北西路遇大旱,粮食欠收,流民南迁。
朝廷开仓放粮、祭祀求雨,才有了官家“舍不得发放奖赏”这等事情发生。
所以,一层层剥开此题,方知官家要问的是如何充实国库,富裕大梁。
乔时为隐隐觉得,此题还隐藏了官家的一个私心——“你们替朕评评理,此事究竟是朕不光彩,还是那些参本要赏钱的官员不光彩?”
……
四周传来簌簌落笔声。
一日成文,时间颇紧,众人惜时。
乔时为却撂了笔,静坐沉思。他读懂了题目,却不知如何落笔,后世之见识、见解,正在阻碍他落笔写一篇奉承君权的美文。
其一,国库究竟指的是什么?国库亏空,亏空的是内藏库里的金银,还是天下贫苦百姓的腰包?
读过历史的人都知道,朝中那群穿红着紫的也知道,君权至上的王朝,脚踩泥丸背朝天的底层百姓,才是真正的国库。
天子“仁爱”时,松一松手,可令百姓安稳种碗饭吃。
朝廷吃紧时,则一纸官令,把百姓的腰带勒得紧紧的,只要还能喘口气就成。
官家想问的,也许仅仅是朝廷的国库时时有银钱。可他想答的,却是民富则国富。
如此,牵扯就大了。
其二,自他穿越而来,熟读儒家经书十几载,不算全儒,也算半儒了。这个问题,当真要用儒家思想去应答吗?
儒家之语,拿来修身养性尚可,真拿来治国理政,全然是空话。
坐在两垄稀疏豆枝旁读书的宋薪,沉浸在国学里,他是熠熠生辉的。可要拿这“两垄豆”去养活一个王朝,“草盛豆苗稀”恐怕就没那么浪漫了。
大梁的处境和前世北宋有很大不同,可历史进程却十分相似。
回想“先天下之忧而忧”的范公,他提出的十条——“明黜陟、抑侥幸、精贡举、择长官”之选人用人,“均公田、厚农桑、减徭役”之务农爱民,“修武备”之强军备武,“推恩信、重命令”之法治天下。
范公成功了吗?
还有后来的“吕八条”、“韩七条”,他们成功了吗?
否。
因为这些看似体面的十条八条,套的皆是儒家的“君君,臣臣,父父,子子”,只能浮在纸上,而不能落到实处。
如此一坐一想,不知觉就过了一个时辰,乔时为只字未写。
……
乔时为不急,却看急了座上的官家。
眼看正座之下的这个俊朗少年一直凝眉沉思,时不时研磨砚台,却久久不执笔、不写字,使得官家恍惚——莫非是他挖的这颗笋,竹壳太厚了?
三变二,二合一,一化无?
官家显然担心少年人不善财政之道。
两侧阁上静候的御试官也跟着着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