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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日刘太公家的幼子刘交终于归家,全家人却闷闷不乐。
始皇帝前年听取丞相李斯建议,民间除医药卜筮种树之书皆焚;去年又被术士所骗,术、儒同根,一些儒士也惨遭牵连。
原本始皇帝刚称帝时声称包容百家,召六国学者去咸阳学宫做学问,尤其对儒家颇为重用。
刘太公花了许多钱把刘交送到咸阳学宫,拜的老师乃是荀子的弟子、丞相李斯的同门,被世人尊称为“伯”的浮丘。
始皇帝焚书坑儒,咸阳学宫关闭,刘交也只能归家,青云路从脚下断裂。
刘太公身为一家之主,孙儿都有了,已经很少哭泣。今日他号啕大哭,悲不自禁。
刘家人人悲戚,刘交的三兄刘邦事事潇洒自如,居然也在叹气。
刘太公哭道:“昔日秦国招揽六国人才,要么重用六国名士,要么任用咸阳学宫的贤才。现在他们名士也不要了,咸阳学宫也关了,这是让我们六国士人祖祖辈辈都把头埋土里吗?!”
刘盈在门外踮脚,露出一个光秃秃的脑门。
他回头问道:“大父的话是什么意思啊?”
他背后的少年背着手:“就是这个意思。”
刘盈回头,提脚就踹。
萧延拍了拍腿上的鞋印:“说了你也不懂。”
刘盈抱着小短手,抬起肉下巴,用鼻孔看着面前比他高大许多的少年郎:“叽叽歪歪这么多,其实你就是不知道吧?‘知之为知之,不知为不知,是知也。’《论语》你读过吗?看来是没读过。唉,萧伯父那么贤明的人,怎么会有一个不懂装懂的傻儿子。”
萧延嘴角抽搐。
哪怕他已经习惯刘盈的本性,刘盈那张嘴一叭叭叭,他的拳头还是硬了。
刘叔父如长者般宽厚诙谐,见之心喜。刘盈却人嫌狗厌,一张狗嘴难得说出半句好话。真是没有半点刘叔父之风!
“唉,萧延啊萧延,承认你才疏学浅吧,不丢人。”刘盈闭着眼睛摇头叹气。
萧延见屋里刘叔父已经察觉窗外有人,正向这边看来,忙拽着刘盈的后领往旁边拖。
他小声道:“说的好像你懂似的。”
刘盈倨傲道:“我五周岁,你也五周岁?”
萧延:“……”
每当刘盈搬出自己的年龄时,萧延就气不下去了。和五六岁的孩童一般计较,自己那才是真的丢脸。
萧延在心头默念“不生气不生气,不和幼童计较”,但还是中了刘盈的激将法,给他详细解释刘太公话里的意思。
在秦始皇称帝之前,人才想要在他国入仕,主要有两条路。
一是在本国或者小国刷名声,比如成为名士的门客,被名士举荐为官,再拿着资历去大国投效;
二是选择有学宫的国家,拜有名气的学者为师,通过师门的圈子入仕。
至于军功入仕,只要是个士人,就知道那是骗傻子庶人的。
军功可能能让庶人得到些田宅,免除一些徭役赋税,但想要入朝为高官,绝无可能。秦国实行了军功制这么多年,为将者皆是贵胄,一参军就有爵位在身上。
刘太公虽然务农,但其祖父乃是魏国大夫刘清,外放为丰邑令,号丰公。
丰邑地处秦魏楚交界,几经易主,邑令也换得频繁。
流水的邑令,铁打的地头蛇。刘太公之父刘仁即使没有入仕,乡人也尊称其为丰公。直到刘太公当家的时候,刘家才衰落成仅有些薄财的庶人。
刘太公咬牙打拼了几年,把家都从丰邑搬到了沛县,终于壮大家产,给儿子请了教授文武的老师,想让儿子重新回到士族阶层。
长子早逝,次子刘喜守家业;喜武的三子刘邦出游给名士张耳当门客,擅文的刘交送去咸阳学宫拜丞相李斯的同门为师。
两个儿子总有一个能为官吧?刘太公怎么想,自己的安排都非常完美。
谁知道,天杀的暴君秦始皇完全不遵循曾经的规则。
张耳号称魏国第一名士,还给战国名声最盛的信陵君当过门客?
杀杀杀,这么厉害的魏国名士必须杀了!
老老实实刷名声等秦始皇招安的张耳懵逼出逃,给张耳当门客准备蹭官当的刘邦也只能灰溜溜回家,考了一个亭长勉强度日。
咸阳学宫?
曾经写过《谏逐客书》的丞相李斯过河拆桥,甚至把同门当贼寇防备。
关停,必须关停!谁也不能再通过咸阳学宫入仕!
儒生们也不争气,非要和始皇帝对着干,全部被驱逐出咸阳。
刘盈捏着下巴提问:“那以后六国士人要如何在秦国入仕呢?”
“你还真听懂了?”萧延狐疑,摇头道,“大概是很难入仕了。”
刘盈半眯着眼睛啧啧道:“那岂不是秦国人世世代代都站在六国的头上,六国曾经的士人全部都要沦为黔首?”
萧延闻言,不由黯然:“是啊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