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俞嬴遭袭之后不几日,燕质子启及使节太子太傅俞嬴、将军令翊收到齐侯岁末大宴的邀请。
齐侯的人走后,公孙启向俞嬴请教齐国宴会礼仪,很怕见笑于他人,给燕国丢脸。不远处,令翊收拾修理几张弓弩。
俞嬴笑道:“如今田齐之礼承袭的是吕齐之礼,而从前吕齐太公是周之重臣,燕召公是周王宗亲,齐燕之礼皆是周礼,无甚不同。不瞒公孙说,我的老师即便在儒家弟子中也是探究周礼最多、最讲究那些条条道道的了,我幼时让老师的那些礼仪讲究折磨得痛不欲生。那般痛不欲生自然也是有些用处的,就像伤得越深,疤也越重一样,那些礼仪我至今记得很清楚。以我来看,公孙的礼仪已经无可挑剔,实在无需担心。”
被俞嬴夸赞,公孙启很高兴:“真的吗?老师。”
俞嬴点头。
公孙启高兴完,又谨慎地看向俞嬴——实在是老师说话总是一波三折,若不翻转两回,就不能完似的。老师的话还时而左右互搏,怎么听似乎都有些道理,但又互相反着,至于最后得出什么,要靠自己悟了。
果然——
“这种大宴上被人针对,被人笑话,往往是因为你是什么人,而不是你在宴会上做了什么不符合礼仪的事。即便真做了什么不合礼仪的事,身份对了,也没人笑话。公孙在燕国大宴上,从来没被人笑话过吧?”俞嬴问。
公孙启点头。自记事起,他便每年参加燕国的岁末大宴。在燕国的岁末大宴上,他只需要安静乖巧地跟着父亲,在祖父和父亲示意下,给一些宗族长辈行礼,给德高望重的臣子敬酒,略带腼腆地听长辈“君上佳儿佳孙,好福气”“如他父亲幼时一样聪颖懂礼”“燕国后继有人”之类夸赞,听完之后再行礼道谢,也便完了。
“若公孙如今是要参加燕国大宴,便是穿个古怪彩衣,说些调皮小儿的荒诞话,相信也没人笑话公孙。只要燕侯一笑,旁人定还要称赞公孙,说公孙能如此哄祖父开心,真是个孝顺孩子。
“故而,公孙若在宴会上被人针对,被人笑话,是因为你是燕国质子,而不是因为你什么地方失礼了。”
公孙启沮丧:“老师说得我越发不安了。若是因为礼仪,我谨慎着些,不失礼于人,也便是了,可燕国质子的身份我是如何也改不了的……”
“既然错不在你,只是天然的身份对立,这些无可改变之事,还惦记它做什么呢?”
公孙启:“……”差不多的话,到了老师嘴里,怎么就变味儿了呢,但老师说的似乎也有道理……
“即便真是你失礼,让人笑话两句又如何?丢人这种事,丢着丢着也就习惯了。只要你不把丢人这种事当事,那它就不是事。”俞嬴接着教导他。
公孙启对老师这样的话,一时无言以对,又一眼瞥见那边正在修理□□令将军似乎翘起了嘴角儿。
俞嬴是觉得这孩子虽然有点蔫坏,但还是太爱面子了。这个世上往往是这样的:里外都是君子的,打
不过外面是君子里面蔫坏的;外面是君子里面蔫坏的,又往往干不过连脸皮都不要的无赖。以后要做君主的人,面子这种东西,还是能早扔就早扔的好——以后用到了,再捡起来吹吹拍拍挂在脸上也是一样的。
却哪知公孙启看看一脸正经的俞嬴,又看一眼那边的令翊,突然问:“老师让人笑话过吗?”又问令翊,“将军呢?”
俞嬴毫不犹豫地道:“时常。”
令翊看一眼俞嬴:“不曾。”
听令翊这么说,这两日他操练侍从和公孙启又实在有点狠,为了侍从和公孙启,俞嬴决定还是哄哄令翊,当下对公孙启道:“世间有几个小令将军这样又有才智又勇武的人呢?令将军没有人笑话,那是应该的。像我这样,有时候是因为犯了错,有时候是因为身份,或者旁的一些什么缘故被人笑话的,才是多数。”
俞嬴瞥一眼那边修理□□令翊,恰与他目光对上。令翊眼睛里带着些笑意,却又强自挪开,接着低头修理弩机。看到他笑,俞嬴心里也无端地开心了一下——有的人就是有这样的本事,单看着他开心,你便会跟着他开心。
俞嬴不再纵容自己惑于那个少年的喜怒哀乐,接着教导公孙启。她比出魏侯的例子:“比如当今魏侯,胡须稀疏,还因此粘贴义须,诸国公子贵胄小宴时,时常有私下拿这个打趣的——但那又如何呢?只要魏国强大,魏侯依旧是列国君主中最威武的那个。即便史官将此事记下来,后来人看到,估计只会觉得史书上有那样建树的魏侯如此才更鲜活,更有人味儿。”
“老师是说,丢脸这种事,是因人因时而异的,不用太在意,是吗?”像往常一样,公孙启揣测总结老师说的。
俞嬴缓缓点头,等他接着说。
“若燕国有一天能像魏国一样强大,若我自己有作为、有本事,也便有了底气,即便有什么小节让人笑话了,那时候我也不会在意了。”公孙启道。
俞嬴脸上带着笑点点头。
公孙启笑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