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太尉王骏求见时,皇帝正在喂着猎鹰。

这只猎鹰是皇帝的爱鹰,全身的羽毛黑的如浓墨一般,只腹部有几条白色的细纹,因为眼睛呈现淡淡的青色,所以皇帝唤它作青眸。青眸脾性很凶猛,但经月下来,实在是被皇帝训服了,因而对皇帝很是温顺。但卫和与章羚仍旧不放心,每每皇帝喂鹰时,都如临大敌般紧盯着,皇帝虽嫌他们大惊小怪,却也体谅他们的忠心,从来没有过多的言语。

巳时,日光渐长,尽管偶尔有几缕清风拂来,但皇帝难免觉得口干舌燥了。他正想叫人来冰水,就见一内侍快步而入,下拜道,“陛下,襄平侯求见。”

竟寻到长杨榭来了?皇帝微微一扬眉,“王太尉?”他边把手中新割下来的兔肉扔进鞶囊里,边说,“那便请他进来吧。”

内侍伏地应是,连忙退下传话了。青眸因为皇帝停了喂食,双翅微微下垂,不满地发出了咯咯的声音。皇帝笑了几声,安抚般的摸了它几下,又吩咐一旁陪侍着的驯鹰师继续喂。刚刚同驯鹰师说完话,就听到了来人的动静,皇帝顺着声音望去,果然是王骏进来了。

太尉襄平侯王骏,是明皇帝生前定下的辅政之臣,总掌全国军政,与尹太后共同匡扶朝政,辅佐天子。王骏年近五十,因为是武将出身,身体强健,望之如三十许人。且因其身形高壮,远远望去就像一座黑沉沉的小山。皇帝望了片刻,待那小山渐渐走近了,就笑道,“太尉如何来了?可是朝中有何要事?不必多礼,直言就是。”

王骏谢过皇帝,但仍旧一丝不苟地下拜行礼。行完礼后,仿佛要说些什么,但始终站立不动,像是在酝酿着什么。皇帝知晓他素来的脾性,也不见怪,就一边逗弄着青眸,一边慢悠悠地等待着。终于见王骏蹙眉开口了,“苍鹰性凶悍,易伤人。陛下万金之躯,怎可以身试险?”

“区区一鸟禽,能奈朕何?”皇帝不以为然,“卿实在是言重了。”

“合抱之木,生于毫末;九层之台,起于累土。”王骏道,“陛下不顾一毫之木,不惜一篑之土,长久若此,怎能长久若此,怎能筑就千秋之基,安邦定国于万世?”

“卿同朕搬弄起文墨来了?”皇帝听了,不见恼怒,反而觉得颇为有趣,“如此,朕却是不能不听了。”

王骏的黑脸不易察觉的红了红,他出身寒鄙,在几十年前的伐外族之战,凭借指挥有功得明皇帝赏识。虽然将兵之才傲视群臣,但于文墨之处,便有些疏忽,明皇帝在时,没少督促王俊读经研史,一时成为朝野趣闻。连当时尚是太子的谢澄,都被明帝玩笑般的叫去指点王骏经文。校场上,王骏手握弓箭枪驽,教导着小太子武功。小太子学东西虽认真,性子却活泼爱闹,闲下来时,常常拽着王骏讲授他新近会背的古文。王骏总是俯下身子,虚心地听着小太子的一言一语。当年,明帝每每巡幸校场,望见如此场景,总会舒心一笑。

“您可真是……”王骏回忆起往事,心中涌现出脉脉的温情,实在无法奈皇帝何了,只能拱手道,“总归臣说不过您。”

“这是自然。”皇帝很是自得地一笑,“早在朕六七岁时,口才就胜过卿万分了。”

望着如此不谦虚的皇帝,身为臣子,又能如何?何况王骏对皇帝,总有几分看着子侄辈的心理在。只是随着皇帝登基日久,这种情分渐渐淡了,但此刻皇帝这般自在随性的语气,又令王骏陡然生起亲近之意。

看着王骏的神情,谢澄微微一笑,一摆手道,“朕方才就是开个玩笑。”他语气轻松,“只太尉待朕之心,朕从来都懂得。”

王骏心中一热,久违的情感渐渐在胸口涌起。他张开口,正准备说些什么,却见皇帝负手而立,淡淡问,“只卿叫朕见微知著,审慎自身,可朕既缺一枝一叶,又乏一土一砾,纵使千般铢积寸累,又如何长的起参天之木,临日之台?”

皇帝锐利的目光逼视他,王骏忽然心如擂鼓。他当然知晓皇帝所言何意,长久以来,他与尹氏外戚一同把持朝政,虽然时有纷扰摩擦,却始终默契地固守着大权,不愿将权力归于业已亲政三年的天子。天子手中既无权力,又无一兵,纵使再如何勤勉,亦是白费功夫,又如何有所作为,稳固基业呢?而他,王骏,明明知道皇帝沉湎游乐的缘由,却还应尹太后所请,来劝谏皇帝返回宫中……王骏口干舌燥,一时竟无法回应。

皇帝见状,没有继续逼问,只是轻轻地一笑。这笑声如同一耳光打在王骏的脸上。“也罢,不说这些。”皇帝的目光百般无聊的从王骏脸上移开,又转回了青眸身上,“卿既来了,想必是有要事。不必顾忌,现下就与朕说罢。”

“臣,”王骏僵了半晌,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,,“陛下久居宫外,少与太后相见,且太后寿辰将至……臣恐朝野流言纷扰,故请陛下回銮未央宫。”

“卿原是为此而来。”皇帝唔了一声,“朕在长杨榭待久了,也着实想念母后。便是卿不来,朕下午也要回去了。”

王骏脸被日光烫的火辣辣的,只唯唯的应了一声。又听皇帝问,“卿把话说完了吧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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