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几乎是第一次听他用这样又委屈又无助的声音跟她示弱,冷静下来才发现,谢洵之的身体在发抖,不知道是冷的,还是别的什么原因。莫名地就想到了他在山道上出神看海的样子。心软是本能。
她伸手轻轻碰了一下环在腰上的他的手背。心底有一个声音在微弱地妥协着。
好吧。
只要不是太过分的原因,不要骗她或者怎么样,至少在这一刻,她都不会生他的气。
“那是因为什么?”
周予然回过头,感受到他柔软的嘴唇不着痕迹地擦过她的耳廓,于昏暗的雨夜中对上他晦涩不明的眼睛。
谢洵之的目光一瞬不瞬地望进她,微微抽动的唇角克制地抿了好一会儿,似乎是很难启齿似的,半响,才低声说:“明明是我怕你不想跟我在一起,才来找外婆说情。”
就这?
就为了这?
用得着失魂落魄成这样啊?
周予然茫然地眨了一下眼,觉得无论是他的表情还是他的表达都有点说不出来的怪异,但从逻辑上判断又好像说得通。这么喜欢她啊?
喜欢她到这种患得患失、不知所措的地步?周予然对他的反应又好气又好笑,从他怀里挣开,得意地跟他面对面,揶揄道:“你这才追了多久呢,就没耐心想找外援了?”谢洵之抿着唇,目光晦涩。
“所以,你到底跟她说了什么?能把她吓得这么厉害?”如果这是一场永不停歇的台风。
如果可以将他们永远困在这座孤岛。
他会跟她坦白,然后日复一日地挽留赎罪。谢洵之:“我说,我想等我们结婚了,就把她接到宁城去。”周予然有些意外地“啊”了声:“就这?”然而转念一想,又觉得这个打算对外婆来说,确实也蛮恐怖的。毕竟年轻时候的陈女士在宁城欠下了太多风流债,备胎加起来都能开一场足球赛。
但是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是其次,最主要的,其实是她的病情。周予然坐在凉亭里,沉默了好一会儿,才叹了口气:“你知道阿尔茨海默症的吧?”
谢洵之点了点头。
周予然:“外婆已经有这个趋势了,只是目前还没那么严重而已,而且,劝她离开这里很难的,她不会愿意的。”
“我很早之前就带她看过医生,但结果很糟糕,她不太能长时间离开她熟悉的地方,否则记忆只会退化得更厉害。”“你有看到院子里那棵晾衣绳旁边的橘子树吗?”谢洵之迟疑了两秒,很慢地点了一下头。
那是一株很繁茂的果树,阳光下,巨大的绿盖像一把天然怡人的遮阳伞。看树身的直径轮廓,至少二十年打底。
周予然想起一些旧事,怅然地笑了声,无奈地说:“那是我外公生前栽的,每次跟她提起外公,她都会下意识地去看那棵橘子树,但是如果不凑巧,她恰好不在家里,看不见那棵树,等你提到外公的时候,她的反应就会很慢,她好像不理解她的生命里原来存在过那样一个人。”“医生告诉我,熟悉的环境熟悉的物件能提醒她过去发生的事情,但如果等这些东西都没有的时候,她就会慢慢地忘了所有人,毫无缘由,就算吃药也于事无补。”
“我当然知道,把她一个人留在这个岛上很不安全,但我又很怕,如果让她离开这里,她不仅会忘了我,忘了我妈妈,也会忘了我外公。”外婆的病情她很少会去想。
祖孙两天在电话里,也会尽量挑让彼此高兴的事情说。周予然忽然有点难过。
如果真有那样一天,那她在这个世界上,就真的一个亲人都没有了。“我外婆应该不想这样的。”
“她那么喜欢我,她不会想要忘记我的。”呼啸的风声穿过四面敞开的凉亭,像无奈的哭声。她肩膀拉耸下来,低着头看着地上一小潭积水,没再说话。谢洵之沉默了一会儿,伸手轻轻拍了一下她的后背,温声安慰:“我觉得她不会忘记你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