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日后。
被囚禁数月之久的崇侯虎,终于悠然转醒,悄悄睁开他那双不过黄豆大小的眼睛,左右扫视一圈,发现这简陋的屋舍当中并无他人,只有那若隐若现的药香充斥屋内。
疑心不减的他又重新闭上眼睛,竖起耳朵仔细偷听半晌功夫,确定四周并无什么杂乱的脚步声,也没有那有心之人的暗中监视之后,这才放心大胆的睁开了眼睛。
元气还未彻底恢复的他,挣扎着从病榻之上坐起身来,取过一件外套披在身上,向前蹒跚行出几步,推开屋舍窗户,顿时一股寒风扑面而来。
此时虽值初秋时节,本该万里澄澈的天空却是昏黄一片,密集的风沙席卷人间。
站在窗前的崇侯虎只觉脸上一阵湿润冰冷,伸手向窗外探去,点点雪花零星飘落大地。
只见那郁积的惨淡愁云在这天空之中铺陈而来,整个苍穹之中的光线都为之黯淡,寒风呼啸不断,簌簌鹅毛大雪压城而来。
自己被囚禁之时正是那炎热的夏季,怎么一转眼就下起了鹅毛大雪?
难道是自己记忆产生了错乱?
崇侯虎使劲晃了晃那昏沉不已,好似装了一团浆糊的脑袋。
自己被囚禁之后,在那暗无天日的地牢当中度过了不知许久时间。
似乎,有一位名叫申公豹的人,突然现身出手搭救,并问了自己几个问题。
借着那让人神经为之一凛的寒风,支离破碎的记忆不断恢复。
在回答完那几个问题之后,自己再也坚持不住又一次昏死过去,然后就到了现在!
对对对,就是这样!
可就在这崇侯虎不断回忆当日所发生的细节之时,突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,却是那崇侯豹在屋舍主人的引领之下,朝此处赶来。
关窗,脱衣一气呵成。
尚不知自己宝贝儿子已然去世的崇侯虎,又顺势躺回病榻继续装死。
至于那几个问题。
我只不过是把那些现实当中真实发生过的事情,给巧妙的结合在了一起,加以,颠倒混淆。
我说的绝对是真话。
但绝对不是事实。
你以为,我费了这么大的功夫,不惜从冀州跑到朝歌,在费仲尤浑面前装傻充愣,就是为了一个苏妲己?
你以为,我会傻到在苏护的地盘上边去公然威胁苏护,扬言要将他们全家弄死强娶苏妲己?
如果,我真有这么傻。
我爹崇候英雄会安心传位于我?
我会在两只眼睛死死盯住你,动不动就想着咬下一大块血肉,人心不齐豺狼林立的家族当中,能安稳坐好北伯候的位子?
只不过,世事如棋。
我们都只是这盘大棋之上,一个小到不能再小的棋子罢了。
而作为棋子,就要有戴好棋手分配棋子那张脸谱的觉悟。
我的脸谱就是扮演一个毫无作为色令智昏的北伯候。
仅此而已。
躺在床上的崇侯虎放下所有心思,一阵倦意上头,又沉沉睡去。
无人察觉,就连他自己都没能发现,脑海当中关于“清虚仙长”所有的记忆印象,都被不断抹去留下一片让人愕然的空白。
自此突然出现又神秘身死的清虚仙长,彻底变成一桩悬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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乱世将起,异象纷呈。
初秋时节,自极北大荒吹来的那股寒气席卷九州,鹅毛大雪淹没人间。
朝歌已是一片银装素裹。
王叔子干府邸,西苑一木庵门窗皆关,前后左右四个铜盆炭火通红,地龙烟道更是火力全开,屋内闷热犹如仲夏,可身披厚重狐裘大衣,怀中还抱着一个手炉的王叔子干却瑟瑟发抖,在这厚重而又炙热的狐裘大衣当中,将自己蜷缩成一干瘪的肉球。
阵阵急促而又令人揪心的咳嗽声不断传响,管家魏贯道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,可话到喉咙之上,却又憋回肚中。
破烂的风箱稍稍一歇,缓过口气来的王叔子干,看向身边同样头发花白,额头之上大汗淋漓的管家老魏,那张苍老的面容之上挤出一丝带着病态殷红的笑容:“我的情况我自己知道,只怕是没多少时日好活。”
低头猛嗅几口手炉当中已经变成日常起居不可或缺,用以安神的乌碳香饼的香气:“可叫我在这个时候突然撒手,我实在是放心不下。”
“也不知道这雪什么时候停。”说话间王叔子干那双浑浊的眼睛透过紧锁的窗户遥遥看向长乐宫:“我还想再去一次登城马道,去看看那巍巍壮阔的九州。”
是夜,长乐宫。
屏退掉身边一众丫鬟侍从的姜王后,站在这簌簌大雪之中,独自一人徐徐展开那副还未完工的“踏雪寻梅图。”
绢帛之上的大幅留白,正好对应今夜这鹅毛大雪。
而那前后穿插错落有致的梅枝,就等落笔之时补上这淡雅的梅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