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儿不上朝,大梁的皇帝非要亲自送养子怀雍去国子监。
窗外鹅毛大雪蹁跹,大地上已是一片银装素裹。
北风凛冽,积雪堆至脚踝。
皇帝拿主意说:“要不别去上学了,朕跟祭酒打声招呼,让国子监放一天假。”
怀雍赧然拒绝:“儿臣想去上学。”
昨晚,怀雍被皇帝留在宫中用晚饭,正待返程却见下起了雪。
夜黑路滑,皇帝觉得太危险,担心他路上摔跤,便让他留宿在宫中睡一晚,明早再走。
反正皇帝的寝宫是怀雍睡惯了的,一直到十三岁前,他都住在帝寝宫侧东暖阁,衣食起居一应由皇帝养父亲自过问。
就是十六岁时他立府搬出去了,旧居也被留空,让他可以随时回去住。
父皇给他系上锈金螭龙玉钩腰带,腰肢盈盈一握,他微微皱眉道:“又显瘦了,去岁的腰带竟然都显宽了,最近可有好好吃饭?”
时年十七岁的怀雍身材不及其他同龄男性高大,他的肩背纤薄,到腰肢处袅袅地收细。
大抵因为他生下来就先天不足,即使后来勤练武功,也依然是瘦条条的。
大梁以身姿清逸为美,怀雍正是年少慕艾的年纪,好美,不肯多一分臃肿,吃得很是清淡。
怀雍含糊撒谎说:“许是因为天冷了吧。”
他的眼角瞥见一旁侧立的宫女穆姑姑,穆姑姑深深低头,一副讳莫如深、不敢置喙的模样。
怀雍有点不自在地别过脸。
没有离开父皇身边外出读书之前,他还以为世上所有的父子都像他和他的皇帝养父一样亲密无间。
后来,他才知道,整个皇宫上下,除了他以外,就算其他亲生的皇子、公主都没有像他这样的优待。
他是九五至尊最宠爱的孩子。
如今还算好些了,偶尔父皇也会放手让宫人伺候他,在他小时候,父皇恨不得把他揣在袖子里,走到哪带到哪。
他吃饭要抱在膝盖上亲手喂,他学写字也是父皇抓着他的手,手把手学的。
听说小时候,他不小心吐奶在父皇身上,甚至不小心撕毁了奏折,父皇也不过一笑了之,还不让别人吓着他。
怀雍全身上下哪怕是一根丝线那都是父皇打扮的。
他多少知道不妥,但还是放松身体,任由父皇摆弄。
对于这个坐拥四海九州的皇帝来说,尽可以把金银珠宝、华绸锦缎跟不要钱的堆在自己心爱的养子身上,一般人或许会显得过于繁冗,但怀雍长得昳丽绮美,倒很相衬。
将怀雍打扮得漂亮矜贵,合他心意了,皇帝才说:“走吧,朕送你去国子监。”
怀雍没动,委婉地说:“只是上个学,哪用得着父皇亲自送?”
皇帝笑了笑,坚持道:“父亲送孩子去上学,不是理所应当的吗?”
怀雍无法再推拒。
他以前懵懂无知时,还曾困惑过,明明他已经乖顺讨好,为什么宫里总有人想害他呢?
后来,他明白了,父皇对他的偏爱就是小儿怀中揣的美璧,没人能不眼红。
可就算他明白了也没办法。
圣宠难得,更难拒。
去乘车的一小段路,父皇还注意要挡在风口,不让他受凉。
他上车时,父皇更是托着他的腰,把他整个人举上去。父皇身材长硕,臂力数石,就算他已经长大成人了,也能轻而易举地把他抱起来。
父皇怎么还把他当成一个柔弱的小儿呢?他都十七了。
怀雍难免有点郁闷地想。
从皇宫到国子监距离很近,不过一刻钟的路程。
一上马车,父皇摸了下手炉的热度,觉得不算烫便递给了他,说:“困不困?困的话路上再小睡一会儿也无妨。”
怀雍比小羊羔更温顺,道:“儿臣不困。”
国子监外已经有别家的马车到了,但见了皇帝的御辇自然都得让道,纷纷下车行礼。
在众目睽睽之下,怀雍被自己的皇帝养父半抱下马车,正好一阵风刮过,皇帝还提起大氅为他挡了挡风。
就算全天下都知道皇帝没来由地溺爱这个养子,就算国子监的同学们也早就亲眼见识过了,可每次真的再看到,还是会为之咂舌暗叹。
怀雍似乎还拒绝了养父的继续相送,只由六个太监簇拥着前往学堂。
这几个太监个个腰间都挂着篆书文书的象牙牙牌,全是有头有脸的大珰,可在怀雍身边,还得抢着才有资格撑伞提包。
坊间还有那么几个不明来源的传言。
一说,曾有一个士人屡试不中,但他为怀雍写了一首诗,因为写得很好叫京城百姓人人赞颂、口口相传,不多久,他便被例外提拔,封赏官职。
一说,陈将军战败,原本皇帝想要治他杀头之罪,但是将军得人提点,请怀雍出面劝说,最终竟真的让皇帝把死罪免了,改成了褫夺官职,抄家待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