湘云和黛玉相互搀扶着坐在美人靠上, 旁边是一盆开得正艳的绣球花,正是方才湘云俯身低嗅的那一株。
只是花儿越艳,越衬得湘云萎靡枯败, 让人不认卒睹。
索性黛玉知道她是个心胸开阔的人, 一向没什么心眼, 心里有疑惑,也就直接问了。
“云妹妹, 自你嫁入虞国公府,便少有音信, 更不曾再入荣国府与姐妹们相会。那时姐妹们就有猜测, 是你婆家规矩严整, 你不好再似做姑娘时那般自在。只是……怎么就弄成这样了?”
虽然卫家是国公府邸, 简在帝心。但史家也是一门双侯, 手握兵权呀。
即便是看在湘云两位叔父的面上,卫家也不该如此磋磨一个侯府千金。
这简直就是把脸撕破了,把卫家对史家的不屑一顾放在表面上了。
即便史家再怎么不如卫家, 也不该不管不顾才是。
湘云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, 不禁苦笑道:“林姐姐只知其一, 不知其二。”
黛玉疑惑地看过去, 湘云叹道:“其实我刚嫁过去时, 一切都挺好的。虽然婆母是郡主之尊, 每日叫我立规矩,那也是儿媳妇应当应份的, 我从没什么好抱怨的。
只可怜我的运道实在不好,好日子还没过上两个月, 大爷便一病不起, 病体日渐沉屙。从那时起, 婆婆对我的挑剔就逐渐多了起来,说我生来命硬,没出生就克死爹娘,如今又要克死丈夫了。”
想起在婆家遭受的委屈和苦难,饶是湘云一向心宽,也忍不住痛哭失声。
黛玉连忙将她抱进怀里,轻轻拍抚着,一句话都没多说,只一心先让她发泄出来。
她心里觉得,那清河郡主实在可恨。
原本襁褓之中便丧父丧母,就是湘云藏匿至深的心结。但凡是有些良知的,都不该这样把人的伤疤血淋淋揭出来。
难道她便没有不可提及的伤心事吗?
今日她如此对待湘云,来日就不怕被人如此对待吗?
过了许久,湘云不好意思地从她怀里抬起头,一边擦眼泪一边强笑着说:“叫林姐姐看笑话了。”
黛玉笑道:“行了。从前咱们在荣国府一起玩时,彼此闹出的笑话还少了?要不要我提醒提醒,是谁醉卧芍药圃呀?”
“哎呀,林姐姐!”湘云羞恼地捶了她一下,捂着脸嗔道,“哪有这样揭人短处的?”
这一嗔一恼之间,倒恢复了几分枕霞旧友昔日的风范。
“阿弥陀佛,总算是笑了。便是佛祖看见了,也得记我一大功德。”黛玉合十拜了拜,脸上的揶揄却藏都藏不住。
湘云嗔笑道:“你要再这样,我就找到林姐夫面前,好好看看他是不是也如你这般贫嘴饶舌!”
两人笑做一团,气氛逐渐欢快起来。
虽说湘云的眼眶还是红的,但再说起自己在卫家的遭遇时,已经不那么悲愤了。
“其实我婆婆嘴上不饶人,我也不是不能理解。毕竟她只有那一个儿子,我又没来得及有身子。
想来你也知道,大家族自来龌龊多。我那公公嫡出的只有一个,庶出的却还有三四个呢。
自从来看诊的太医众口一词,都只说些‘好生调养’之类的话后,我公公就开始着重培养别的儿子了。
若非那几个都不是一个娘生的,我婆婆还有制衡的余地,哪怕郡主之尊无人敢不敬,对上那几个姨娘时,怕是也得收敛几分了。”
只是,她能体谅清河郡主的苦楚是一回事,心甘情愿被婆婆磋磨就是另外一回事了。
她也是侯府的千金,叔叔婶子待她虽不比亲生的亲昵,但也从未亏待过她。
如若不然,她去贾府做客时,哪有那么大的底气,稍有不顺心,就敢叫翠缕收拾东西要回家?
再加上她年少才高,自然有属于才女的傲骨。
她之所以憔悴至此,日夜照顾丈夫只占一小部分,更多的还是心理承受的折磨太多了。
随着她的倾诉,黛玉慢慢也听出来了。
湘云才嫁入虞国公府不到一年,丈夫就开始染病。要说夫妻感情有多深,也就是骗骗不知情的而已。
她丈夫卫若兰曾经是整个京城里数得着的“别人家的孩子”,一直被捧了那么多年,忽然不中用了,承受的打击可想而知。
受了那么大的打击,肯定是需要发泄的。
父母那里有孝道压着,兄弟那里他不想让对方看笑话,数来数去,可不就剩下作为妻子的史湘云了吗?
本来两人就没有深厚的感情基础,湘云日夜照顾他,还要承受他的言语暴力和冷暴力,心里要能爱他才怪了。
来自婆婆的辱骂,来自丈夫的压力,还有她本身身为高门千金和才女那不得伸展的傲骨……
种种压力加在一起,湘云能忍受这么久还不崩溃,真的要感谢她天然生成的豪爽胸怀了。
但凡换个敏感心窄的,早一根绳子吊死了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