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昏黑,天幕倒悬,鬼魅丛生。
猩红的花蕊铺满大地,枝蔓蜿蜒,老木盘虬,翳翳成林,繁密树冠深绿近黑,不漏点光。
此地不知是何处而始,何处而终。
有男子坐在树根下,低头,窸窣编织,十指穿叠在身前,凝神而专注。他一身褐迹斑斑,分明衣物破败,犹如墓中遗骸,细看却能看到金色的绣线,爪蟒横连,在脏污中闪耀。
一来来,一去去,不知又过了多少时候,总在这没有日曜没有月华的无尽之地,编,织,男子头上高耸的发冠渐渐消失了,随后是鞋履,玉带,到最后那身褴褛卷曲的蟒袍也化为粗布,像烧过又冷却的纸灰般贴拢在身上。
终于是织好了,他双手捧着那小小一块,虚幻的,凝着光阴的物什,欲站起身。
但时日太久,动作都变得迟滞。
抬头,才看出一副苍白面孔,眼珠漆黑,幽暗死寂,脸上聚不出半点似人神色。
挣动,直腰,他费力爬将起来,仿佛这才忆起自己是要走,至于去向哪里,依旧茫茫然无知。
赤裸的双足踏过花海,随着他动作,花丝或泯灭成泥,或碎烂入地,踩之如肉,丝丝暗血吸渗入泥土。长长伤痕一般。
“嘻嘻,这倒有一个不死心的”
不知打哪飘出来笑声,童音稚嫩,偏偏语调尖利,森冷怪异。
男子回过头去。见一瘦小、皱巴的青皮鬼儿钻出树洞,从他刚刚站起的位置直走过来。
“孤魂织金光,执念既清,可得投胎,看你也忙了有小几百年”,它继续嘻嘻笑着,连蹼手爪像人一样摊开:“织好的东西,就拿来吧。”
“...”
男子已不会说话了。他转着全然漆黑的眼珠,似在思索,心里却莫名不想把这东西交出去。
青皮鬼儿见他不动,顿往前又飘了些许。
他跟着后退一步。
青皮鬼儿细小眼一眦,懂了境况。
“好你个孤魂,织就了金光不放,还想带着去转生?”
它哇哇大怒,登时青烟四起,拧作巨手般张开来,男子猝不及防被罩进去,身影在这青烟笼罩下,变得越发模糊。
鬼手凝实,在这片黑红交错的方寸之地交织,男子几无形迹,却依旧不肯放开手中一点光团,死死护在怀中。
忽然,雾中闪现一点银芒,似细鱼鳞,青皮鬼如同针扎,竟一下子脱了力。那威风的鬼手也溃散开。
“你,你”
它瞠目结舌,一下子说不得话。
“区区一个忘尽前尘小野鬼,怎的还有道术在身!”
男子木木站在原地,依旧缩着手,不发一语。青皮鬼儿怕是怕了,却也不敢退让、任由金光遗漏,登时把个样貌一肃。
“兀那孤魂,好叫你知,这莲海正是用来渡你往生的!”
“抬头看!”
好像突然有了神一般,他抬头望去。原来在阴翳浓重的老树冠之上,漫天红光,火海茫茫,眼见烈焰狂卷,燃烧着整片天际。一朵一朵如同莲心一般的光团,仍在极目远眺处,缓缓往上浮。
那些小光团汇入火海,便也跟着绽放,整片火海带起的金红,就此点亮了整个黄泉地狱。
黑浊的双眼似乎亦被这天火涤荡。
记忆...
金光...
原来...是这样...
望乡台,三生石,等得年岁久,眼见那人携郎去,红裳依旧,孟婆跟前,汤碗亦交杯,相拥鱼跃入轮回,笑言来生纵相忘。
堪得深情意。
可我不愿啊...
你与他二人白头偕老,及死相忘,散入尘流,剩我这一腔孤寒旧梦黄粱,待往何处去?
神情有片刻清明,他不再抗拒,慢慢举起手,掌心捧着的那块金光依然莹莹闪烁,在无形牵引中,轻轻浮上了半空。
金光离手的那一刻,冥冥想起了一些事情,想起了记挂的那个人,想起奈何桥旁望乡台上远远见到的最后一面。他乃孤魂,执念深重,故无法逾越莲生海,自然不再重逢。
她已儿孙满堂绕膝下,安乐终老,纵然重逢,又待如何?
终于也想起,自己为什么不随她去往生,而要留在这莲生海日日结织,长久寂寥地等待。
短短一生二十余载,她一人独占其九,他若能活,漫长时间自会洗去情深,残迹顿消。可他已死了。
死在情深之时,死在难消之刻。除却更为努力记住她,记住只属于他的那些旧忆,竟不知还能如何挽留。如何回首。
微小的光点越飘越远,飘过了繁茂的老树,飘过了不知几许高的天际,逐渐向火海尽头靠近。
清明远去,双眸再度蒙上那层漆黑,他又是木木呆呆,垂下头不知做什么。
“唉,你有执念,他也有执念,任何人都有执念...只不是谁死后都能化作孤魂,来织一片金光,放在天上烧,你已算有福啦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