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月余之后,已是到了冬至,不知怎么,今年长安雪季格外长。鹅毛般的雪终日飞着,压在宫禁檐角的兽首上,阴沉严寒,仿佛透着一股死意。
京中道路置了扫雪的人,积雪依旧层层叠叠,如同云层在青石板上铺开,马蹄声沉闷,扑扑踢踏过傍晚街头。
乌蓬马车在院门前停下,人影欠身下车,撑开伞,短短几步,才发觉手已冰凉。
令狐府门房听见叩门,放下炊饼,利落地抬起栓子,见主人家一脸倦色,低头往院内走,纸伞拢在手上,往日定交代多喂些草料的小黄马孤零零抛在雪幕中,懵懂地动着蹄。
行至正堂,灯火喧明,家人围着八仙桌谈笑,铜锅子在寒夜中冒着热气,却无人动筷,显是在等她下值。
大姐夫最先发现她,铜铃眼一蹬:“诶,阿喜回来了!”
末席的三姐迎上去,接过伞,将披风解了挽在手上,连声问“怎么在门口呆站着”,“饿了吧”,边扯着腕将人带进正堂。一入厅,其余人的话头也围上来,左不过小叔子未忘了自己人,衙内缺了司佐第一时间想到姐夫,感激提拔云云。
与家人的些微龃龉,诚然依心吾兄所言,在此举后消融殆尽,哪怕不习惯。天下攘攘皆为利来,也该懂了这道理。令狐喜露出惯常有的乖巧笑容,先问候过母亲,再到二娘,最后令大家起筷、菜该凉了。
她自己倒动了几口素盘,就捧着茶杯,只低头吃茶。
慧娘最是心细,又是唯一知道她境况的人,见状低声交待了丫鬟,将后厨温着的浆水粥并几样小菜端了,先行送去书房。
果然,又陪着家人谈话片刻,令狐喜抽身向书房走去。
入夜,才点了灯。
“这是怎么了?近来看你心神不宁的。”
披风忽地打在门上,惊得令狐喜直身就手来扶。
冬日严酷,慧娘上了年纪,更穿得厚些,她特意耽搁一会儿,等散席才过来,并不带丫鬟,生怕扰了安静。有时也想,阿喜自幼心思重,明明是独子养大却总虑及他人,并不像粗枝大叶的燕娘,就是随了她这份细微。
打眼一瞧,慧娘见桌上粥碗空了,小菜也动过,这才放下心来。
“累大娘担心了”,令狐喜垂眸,默然片刻,缓缓摇头:“我无事。”
阿喜为人廉干,历来官衙公务繁忙,并不会教她如此,只是她不说,慧娘便不好强问,转挪开话头与她谈些琐碎。
不谈正事时,她是个性情柔软的好孩子。闲话家常间稍弯了眉眼,本就秀美的面容在灯下晕开,更若姑娘一般,慧娘心中发酸,只得撇开眼不让她察觉。
寒气透过窗洒在肩上,唯恐深宵着凉,令狐喜很快扶着她站起,送至书房门口。
“大娘,夜间书房凉寒,我再看会儿卷宗,您先去歇息吧。”
她拍拍令狐喜的手,点头:“好,你也多顾着身体,早些休息。”
正要迈开步子,回头看了一眼,主座烛光昏暗,窗下懒懒垂落几缕梅枝,慧娘忽地想起,那是大雪前一个道士送来的。跑腿道士活泼,与阿喜一般大,因而她请了茶水点心,于是他话赶话,便说漏嘴是“心吾道长亲自摘的,刚摘下还带水珠呢”。
阿喜年岁渐长,自也有了些友人,可都是过了她眼的,多是同僚间来往,不像这些日子,拜帖也不愿她收了。
儿大不由娘,慧娘本觉平常,眼下端详这梅枝,显是被人精心修剪了插在瓶里,白瓷如骨,梅枝乌墨,她有些好奇,随口问:“也不见你喜欢读经书,怎么忽然结交了道长?”
这么一句,令狐喜即刻将目光从梅蕊上移开,含糊道:“这...去岁玄都观法会,偶然结识,我见谈得投契,这才引为友人。”
“原来这样”,慧娘微微一笑,眼角漫开慈祥的纹路:“玄都观道长德高望重,那该是忘年交了,亏得你有这个机缘,当时不知你去哪了,都以为道观人多,你觉得厌烦。”
是啊,祈福日人流众长,女眷乘车路经法坛,远远见到法衣斑斓,偌大的太极图与经幡悬挂碧空,不知高坛莲花冠下是怎样一张面容,笑眼温柔年轻,双眉却铁画银钩一般凛凛浓烈。
后来她当然常去,茶室清香徐徐,烧着极淡的线檀,如同幻境。落雪后,玄都观长阶喧嚷依旧,她带着新改的册书再问,陌生的观主与接引都说从无心吾此人,现下想来,白雪纷飞中的湖心亭,喝空的酒壶与残碑,亭中桂花香浮动,都仿佛是一场皑皑大梦。醒来只剩下抄到一半的婚议。
慧娘缓步离开,深素色的披风卷在夜色里,很快看不见了。令狐喜呆立在书房前,任由寒意爬满肩背。她不知自己为何说谎,顺着慧娘的话、形容那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道长,只是将将要开口之际,忽觉有些难以启齿,似有未名的心思顺着夜色深浅而去,尚且暧昧不明。也难怪。
几时心绪浑无事,得及游丝百尺长。她那时年纪还小,怎会轻易明白。
年尾,京中尽是鞭炮尽放后的红纸屑。马蹄与牛蹄踢踏过朱雀大