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直面的是人类最原始,最残暴,最凶恶的欲-望。
王道容只瞧了一眼,便事不关己地,平静地收回了视线,任由锅内的水渐渐沸腾,小僮最先被煮熟的是外层的肌肤,然后便是肉和脂肪,心肝脾胃,在沸水里煮熟了,煮化了。
已经很久很久了,他已经很久未曾做过这个梦。
与梦境不同的是,现实中,不久之后正巧有一伙胡匪经过,这伙流民忙着逃命,竞相作鸟兽群散,哪里还顾得上他。
逃跑途中有人撞翻了大锅,幼时的王道容从锅里摔了出来,强忍着疼痛,赶在胡匪到来之前,将自己凑到火堆前,烧去了身上的绳结,一瘸一拐地一口气跑出了十多里的道路。
侥幸逃生之后,他不知往何处去,只能赤-身裸体地惘惘地行走在原野中。
在这之后数年,王道容会常常做梦,梦到险些被流民烹煮分食的这一日。他也没告诉王羡自己曾经历的一切,因为在他看来实在不值一提。
日夜做梦,也不是因为害怕,更准确地说是想——
重温。
那跃动的火光,劈剥作响的柴火,人们凹陷的双眼里深深的贪婪,给他养尊处优,锦衣玉食的生活的乐趣,游走在生死一线的感觉叫人战栗。
或许这多多少少也是因为他流着王家的血,琅琊王家子,尤擅在风雨飘摇,权力更迭的政治漩涡中,放手一搏,火中取栗,又在既得利益之后,谦抑节欲,作出温良恭顺的平正姿态来。这些人或多或少都是乐于游走在生死一线中的疯子。
王道容收回视线,继续向前走,远方的黑暗越来越浓,黑得伸手不辨五指,更休说方位,他心中正不解之际,黑暗中隐约传来一声接一声的熟悉的呼唤。
“王道容!”
“王道容!!”
是慕朝游的声音,王道容微微一怔,旋即睁开了眼。
-
下坠时的冲击力,让慕朝游和王道容两个人都短暂地失去了意识。
慕朝游受伤最轻,也最先回过神来。
她扭头看到身下被当作肉垫的王道容,愣了一下,慌忙从他身上爬起来。
王道容双唇紧闭,阖着眼,昏迷在地,死生不知。
慕朝游的大脑一片空白,她下意识呼唤他:“王道容?”
“王道容?”
王道容仍静静地阖着眼,倘若不是他苍白如雪的面色,那一瞬间,她甚至以为他只是睡着了。
鸡头山山势不算高,但这一处崖下人迹罕至,杂草丛生。天色暗了下来,黑夜幽深得宛如巨大的兽口,让她微有些恍惚。
因为是从高处落下,她不敢随意搬动他,可这样一来,又无法察看他的伤势,他呼吸微弱得简直像狂风中的烛火。
慕朝游毫不夸张地整个人都懵在了当场半秒,耳畔好像锣鼓喧天嗡嗡响,她全身上下的血液几乎都要冻毙了。
她做梦也想不到摔下来的时候王道容会拿自己当肉垫。
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救她性命了。
他们曾经相依为命,他是她穿越到这个操蛋的世界的第一个人。
拨开那些恩怨纠缠,爱恨情仇,他在她心中的地位都是毋庸置疑,无可替代。
百般情绪只交织在一起,只成了一句话。
王道容不能死。
想到这里,慕朝游鼻尖一酸,再也忍无可忍,险些淌下眼泪来,内心凄惶难以言说。
她害怕他就这样死了!
强忍住泣意,她一迭声继续呼喊:“王道容?”
不知过了多久,眼前的人眼睫忽然轻颤了一下,慕朝游没有放过这样的细节,顿时大喜过望,“王道容,醒醒!”
伴随着她的呼唤,王道容终于一点点地睁开了眼,乌黑的双眼对上她视线的刹那,慕朝游忽然感到不对劲。
“王道容?”
明明她近在咫尺,王道容却颤动着纤长的眼睫,没有焦距的双瞳四下搜寻着她的踪迹:“朝游?”
慕朝游当他是因为夜盲,看不清周遭的环境,便又呼唤了他一声,从袖笼中摸出燧石袋,亮起了一道小火苗,“我在这里。”
王道容眼睫动了动,极力想要从一团黑暗中找到她的身影,却一无所获。
少顷,少年也意识到了不对劲。
王道容静了好一会儿,什么也没说。
慕朝游愣了一愣,一颗心因为他古怪的安静沉了沉,忙问说:“王郎君,你怎么样?”
还没等他开口,远处的山林中忽然传来一阵熟悉的啸叫。
慕朝游面色遽然一变:“是那鬼物!”
它还未死,追上来了!
她伸手想拉起王道容,“你还能站起来吗?我们不能待在这里。”
王道容一动未动,对她伸出的手视若不见。
慕朝游不解地睁大了眼,“你怎么不走?”
火光照亮王道容秀美的容颜,他安静了少顷,这才徐徐开口