乔见山自宫中出来, 巍巍沉沉的宫墙锁住了落日余晖,高墙阴影遮盖整条东华街。
徐芳杏的话在他心间回响。
“乔大人觉得削足适履的人可笑吗?抑或说我这身老气的打扮可怜吗?”
那一瞬,满腹学识化作一片虚无,他才知晓, 书卷里的释义何等苍白。
徐芳杏又问:“如果乔大人觉得可笑, 或者说觉得自己大义凛然, 为何会以身尝试刻舟求剑,迟迟不解心结?”
她劝道:“如果乔大人只是为了救赎年少的自己, 其实大可不必,此事与你无关, 即便没有你, 我也照旧会被送进侯府……时随江水东流去,不管刻多少道痕, 皆是于事无补。”
乔见山原以为,永远不会有人做削足适履、刻舟求剑这样的傻事。
街边汤饼摊里,滚滚汤锅旁,左手禀汤勺, 右手执瓷碗,身后绑着个胖小子。
暮春晚风卷袭, 吹得乔见山满脸通红……东风若有怜花意,何必摧残花零落?
他后悔在大殿里说了那句“乔某不仅为了救赎自己,也为了救回徐姑娘”。
徐芳杏还以一声嗤笑。
“乔表弟是个好人, 但未免太看得起自己。”
眼前满条街,忙碌在烟火气里的妇人们,仿佛如徐芳杏一般在讪笑他。
乔见山的心境却越发清明。
徐芳杏离开前, 驻步大门前, 留下一句:“我会救赎自己千次万次。”
又言:“乔大人大可以把这份善意留予自己的妻女, 莫叫她们嫁而无依、生而不幸……不管如何,老身感激乔大人的这份善念,至少这世上并非处处烂泥塘。”
长街上,乔见山一步步往前走,终于走出阴影与余晖的分界。
一回首,巍巍城墙顶上,漫天火烧云。
……
金榜题名有五荣,其一上观天颜,其二金銮唱名,其三御宴赐花,其四布衣入而青袍出,其五衣锦还乡,慰藉倚门之望。
状元局集会最后一日,最后一筵席,此宴后,士子们将各自归第,答报倚门之望。
散伙饭不如闻喜宴丰盛,却比闻喜宴更热闹,同年入仕,相处月余,使士子们动了几分不舍情。
席上频频传出道别诗,你唱我和。
王春生、贺弘正相继过来,与乔时为举杯共饮,相谈甚欢。
贺弘正位列探花,授官大理寺评事,类同京府判官。至于是不是干断狱判案这份差遣,还需入职后另说。
王春生二甲第一,授秘书省校书郎。他年岁尚小,又有三槐堂扶持,前途不比榜眼、探花差。
有意思的是,乔王两人同在秘书省,乔时为是著作佐郎,整好是王春生的顶头上司。便是说,乔时为整理的文稿,交由王春生来校对查错。
至少名义上是这样的。
故王春生奉承道:“往后在秘书省共事,还望乔上官海涵提点。”
“王兄言重了。”乔时为笑言,“你我本同年,说这个就生分了。”
生辰、科考皆同年。
待王春生走后,赵宕举靠过来,呶呶嘴低声道:“生分就生分,咱跟王四槐本就不熟……小安,你也太不记仇了。”
乔时为明白好友的意思,他解释道:“身在科考时,为的是自己,身在官场里,便不只为自己了。他既有几分为官之才,能为民做事,咱们何必与他撕破脸皮、计较到底呢?”
不可否认,若非乔时为的出现,王春生便是首屈一指的少年天才。
再者,王茂然是两朝宰相,他的政绩还是可圈可点的,譬如大力开辟江淮荒田,谏言轻田赋桑赋。他早年还曾提过“严苛选官”的谏言,只不过后来得罪人太多,便缄口不再提了。
乔时为道:“他若能得其叔祖父的真传,延续王相的为官之道,能立多少功绩难以言说,但至少不会是个庸官罢。”
从前世史书里,见识过八十老权臣蔡京和只顾一己之利不顾国家存亡的秦桧,使得乔时为对“贤相”的要求甚低。
王相能让中书省六部吵而不闹,绝对有一套。
赵宕举听后,惭愧又佩服,言道:“还是你看得久远,无怪老爹总让我学学你的远见。”
其实乔时为还是有私心的——倘若日后要推行新策,三槐堂是很值得拉拢的一方势力。
这时,赵宕举的同门过来,将他唤去了另一桌。
桌上唯剩乔时为、高维桢两人。
高维桢喝得脸上几分红,他自斟三盏,道:“乔弟,我敬你。”三饮而尽,拦都拦不下。
“一敬你借我住宿,二敬你授我见识,三敬你气量浩然充天地,绣口一吐自成虹。”
高维桢功成之路颇为曲折,解试、省试皆得了乔时为相助。
“高兄接下来甚么打算?”
“回乡祭拜告先祖,还清债务,带着父母北上任职,处理公务之余,攒见识、写文章,若有机会,定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