黄河下游平缓,水流慢而泥沙淤积,河床不断抬高,一旦水量稍涨,便会决堤流向低洼处,从而发生改道。
再者,五代时,群雄割据,打仗时常常使用“水淹法”,本就岌岌可危的河道被挖出成百上千个溃口。
所以,不管是前世北宋,还是现在的大梁,到了这个阶段,“三年两决口,百年一改道”是不可避免的历史之祸。
……
耳边喧喧如蝉鸣,眼前杂杂相推搡,乔时为回过神来。
他走神这一会儿,殿上争吵进入了白热化。
六部部首按甲不动,诸位职官吵作一团。
“莫侍郎,我看该封住的不是北口,而是你这破口,你哪来的馊主意?莫不是家里养的那个小白脸客卿教你的?你为人都守不住下三路,为官你能守得住水路?”
“刘大人,你以为自己就干净吗?上个月平白无故多出个儿子,莫非是想借治河,给你那私生子谋差事?”
其中,又属御史台黄齐被骂得最狠。
“黄齐,你就是个奸臣!你口口声声说要替官家排忧解难,可回回都是搅浑水、揽差事、立大功、求升迁,开封府解试是如此,黄河治水又想如此吗?黄河改道已十数年,从没有人提过要‘回河’,怎到了你这,就成了不回河就灭国?本官看你是用惯了挑拨离间,家国大事也想挑拨离间。”
“对,家国大事不是用来给你黄齐加官晋爵的。”
此黄齐,正是乔时为解试时的主考官。
黄齐应道:“本官谏言‘回河’,是为了大梁社稷着想,从未说过要包揽治河大事,何至于尔等污蔑至此?本官清清白白做事,唤我奸臣者,乃是真奸臣。”
又言:“官家问策,如何抵御大辽铁骑,尔等缄默不言。如今御史台提出回河东流,借黄河之水抵御外敌,尔等又七嘴八舌,依我看,是你们想把朝廷吵得不得安定。”
这种指着鼻子骂的廷辩,看得乔时为目瞪口呆。
无怪官家让人提前搬空大殿。
照这样下去,这些红袍们动手打架是迟早的事。
正想起,有人按捺不住,一个纵身扑上去,与黄齐扭打在一起,长柄幞头折了一脚,悠悠落到乔时为跟前。
乔时为捡起幞头,退了两步,有些茫然。
“啪——”官家一击木,声音不算大,殿中骤然安静下来。
“朕原以为,纵使吵架尔等也能吵些新花样出来,听了半日,竟还是昨夜那些车轱辘话。”语气不同于往日,冷静且威严,“有后辈在堂上观政,尔等就是这样率先垂范的?”
又言:“王相,你先下去。”显然对王茂然主持的廷议不甚满意。
官家撑着椅把手起身,负手在高台上来回踱步,道:“治河事关民生,朕不得不关切,不得不慎重,各部主官都说说你们的真心话,朕听听。”
随后点名道:“兵部,你先来。”
裴明彦走到正前,道:“臣支持回河。”
顿了顿,铮铮言道:“倘若大梁不曾失燕云十六州,有山峦为屏障护我大梁百姓,黄河东流北流皆无妨。可如今,北边失了山峦防线,只能以河流设防,切断大辽铁骑的长驱直入,是以不得不防黄河北移。一旦黄河自北入海,冲毁京西路的唐泺防线,恐怕一时难以再建。”
他一躬身,总结道:“宁可战前多费些力气,也不可战时无防线。”
“礼部呢?”官家问。
礼部马尚书满头白发,由赵子泽搀扶着往前几步,慎重道:“老臣以为,术业有专攻,今日殿中,有几个人是真正治过水患的?与其纸上谈兵,不如听听水官们的意见。”
他继续道:“各路衙门和都水监,有许多年轻的转运使、提举河渠官,官位虽低微,却日日与河水打交道,老臣愿代表他们请命,恳请官家听一听他们的意见。”
官家点点头,朝向卜云天,道:“你代户部说一说。”
“臣恳请官家先听一组数额。”卜云天掏出一页纸,念道,“去岁工部带头,试图借涨水之机,由六塔河引黄河水入故道,用土二百九十余万方,木一千二百万柱,钱、米各三十万,共筑堤长一百四十里。然引入的河水不足十分之二,未满一月便淤积决堤。”
卜云天面色一变,厉色道:“官家,方才所念耗材,乃是京西路两年的税额。这样下去,如何堵得住这个窟窿?臣反对回河。”
“工部,你如何解释?”官家皆卜云天的话问道。
“回官家的话,原工部尚书洪一波已被官家贬至柳州,正在赴任路上。”
“工部今年打算如何?”
“臣打算奏请千斤铜,打造镇水河牛,搭建索桥,以稳民心。民心稳,众力防汛,则河堤稳。”
还有许多部门未被点到,然官家似是心中已有谱,没再问下去。他视线往后移,落在那件小绿袍身上,问了一句:“乔爱卿,你可有什么高见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