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明枝眉头微蹙,转头看向了身侧。
黄门官很快将先前整理好的东西搬了出来。
厚厚的折子堆在地上,足有尺高。
赵明枝看着地上的折子,忍不住道:“自陛下登基,不曾见到京兆府做出不妥之事,今日我着人翻查,短短两月之间,彼处送来的折子就有二十余本,先前时是自请进京,后又请遣兵御驾随行护卫,至于战略之法也时有专述,其中有的放矢,仔细翻来,足有万言。”
她越说越是不解。
这几天静下心来把当前局势摆上台面细看,便只觉得这一团烂泥当中,稍有秩序,仍能抽调有用兵力的,仅有西军。
从前毫无防备,只能被推着往前走,朝阁大臣们说什么就是什么,甚至有时都没有办法分辨他们说的究竟谁对谁错。
现在她虽然依旧不懂兵事战事,但京兆有兵不能用,仅仅一句“可能必反”,已经不足以作为说服了。
更何况从前直至新都城破,她与弟弟赵弘一同死于狄人刀斧之下,那位“早有反志”的裴节度也没有真反啊。
都说伪君子做一辈子,也就成了真君子。
凡事论迹不论心,大晋最惨也不过同从前一样的下场,又有什么可怕的?
若是国破之时,姓裴的依旧没反,又怎能将莫须有的罪名扣在其人头上,最后因噎废食呢?
赵明枝顿一顿,复又问道:“诸位官人,却不知这京兆府中究竟有何不妥,以至不能用兵?难道西军便不归我大晋所属不成?”
屋内人显然没有料想到她会有此一问,俱是忍不住面面相觑起来。
不知为何,一向举重若轻的杨廷,这回的应对反而更为小心起来:“殿下有所不知,太上皇在位时凤翔并京兆府中便势力纠结,战事不休,各处争端旷日持久,遗毒至今……”
他没有展开细说旧事,而是岔开一句,道:“凤翔、京兆府今时俱是裴雍所辖,殿下聪颖,自能分辨其中蹊跷——狄人自兴庆、夏州南下,除翔庆军,此二府首当其冲,为何狄人不取,不占、不打,反而绕路而行?”
赵明枝抬眸看他,问道:“为何?”
杨廷道:“京兆府原为曹莽所辖,此人本是关西一游侠,后来落草为寇,借元祐三年关中蝗灾祸乱时趁势起兵,彼时我朝内忧外患,无力清剿,竟坐视其人势大,而后再行出兵时,已然尾大不掉,难以清灭。”
“元祐九年时藩人叩边,曹莽毫不节制,反而纵其入关,自据临洮、凤翔、兴元、京兆府多地,俨然国中之国,只差称帝而已。”
他见赵明枝满脸讶然之色,复又道:“此乃多年前事,殿下不知也是情理之中。”
“朝中多次围剿不成,反而损兵折将,又因藩人来势汹汹,唯恐背腹受敌,便变剿为抚,许出无数金银富贵,将那曹莽招降,复又令其人回临洮与藩人战,只这一战便是十数年,那曹莽拥兵自重,在关中越发根深蒂固起来。”
“后来那曹莽酒后失言,将从前事内情道出,朝中才知藩人进犯全是他与之同谋……”
即便过去十数年,说起此事时,杨廷的语气中依旧怒意难消。
他看了看地上成堆的折子,只觉得全是污秽,甚至不愿靠近,以免辱了自己的鞋底。
“殿下,节度使裴雍,便是曹莽此人义子,素来得其宠信……”杨廷肃声道。
他虽然没有直接把话点出来,可言下之意,已经十分明显。
相敌狄人兵强马壮,南下势如破竹,之所以绕开凤翔、京兆府,未尝不是裴雍效仿义父从前事,引敌入关。
眼看赵明枝默不作声,吕贤章已是赶忙出列道:“殿下有所不知,裴雍此人残暴无端,阴险狡诈,曹莽得病时,本有亲侄在旁侍疾,将要接收曹家势力,然而被那裴雍得知此事,将其诓骗出来,把那侄儿一箭射杀,夺了关中军权,自行上位。”
“曹莽其时将要受抚,俘了对阵藩兵,那裴雍竟是一把火将八百藩人全数烧死,此番举止,何其残暴?怎能与之为谋……”
“曹莽死后,朝廷屡次召那裴雍入京,其人从来置之不理,召得急了,便要带一万兵卒一同进京陪同释解,浑如一无赖……”
“从前召见,裴雍避而不见,此番不召,却急着往前凑来——若是其中没有图谋,谁人敢信?”
“此人在西地十数年,从前曹莽在时,也曾对手下笑言自己要看义子眼色行事,将上下经营得如同铁板一块,朝中多次对其敲打,只有屡教不改,没有半点反省,政和三年,他甚至纵容手下为祸,让下头酒后醉杀了前往巡察的转运副使钱纲……”
吕贤章细数其人罪状,张口即出,越说越多,也越说越是气愤。
太上皇手腕优柔,致使西北坐成大祸。
然而自然不可能去怪君上,那定然便是臣下的错了。
“依得此人往日行径,若要调派京兆兵卒,只怕最后乃是与虎谋皮,不但不能将狄人驱逐,反而多了一重祸端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