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明枝自然注意到了旁人投来的惊疑目光,但也没有多想,只以为是被自己这张脸吓的。
她跟着李训就往后厢走。
虽是半夜,借着月光同灯火,也能看出这许宅建时耗资靡费,三步一景,十步一亭,地近西北盖这江南亭台哪里容易,材料、工匠,都要特地去运请,其中费用可知。
另有雕栏画栋,即便冬日经月风雪,遮盖之下,依旧有绿树红花,非雇请有名园林子细细打点,不能有此景象。
只走了一阵,赵明枝就发觉后头又多缀上了两个仆妇。
从方才堂中众人言语,她已是知晓这许家有招李二哥为婿之意,见得她们此番行事,意图更是明显。
虽说晚饭时李训说了“不能同意”等语,可眼下见得许家如此资财,又听闻老夫人所说,赵明枝却不敢就此轻易认定。
趁着前后人相隔还有一段距离,她便往一旁挨近两步,小声叫道:“二哥。”
李训闻声转头。
赵明枝低声再道:“我看那许老夫人模样,是想将你留下,我今夜到宅中内院去住,不知是否妥当?要是被那‘菀娘’问话,当要如何回答才好?”
财帛是其次,李二哥不是那等为财动心之人。
可他心肠甚软,这一门又是旧交,或许碍于情面,最后至于无法拒绝,也未可知。
她正想着,却听李训道:“其余我自会料理,你只正常答话便是。”
他顿一顿,似在思索什么,又道:“菀娘性子和顺,从前也不见爱说话,你不必多做顾忌,难得明日不用早起,可以好生歇息,最迟到得中午,等我来叫就出发。”
赵明枝闻言点头。
她本就是个搭便的,只有感激,不会挑剔,况且跟着李、卫二人赶路,速度比起从前快了一半不止,眼下只稍停半日,更不会多有意见。
因雪未停,北风呼呼作响,两人说着说着,不免挨得近些。
李训手中提了灯笼,本来还在叮嘱,两句话没说完,瞥见赵明枝双手将行囊抱在胸前,忽然足下放缓,出声道:“你且先站一站。”
赵明枝一愣,依言停住,问道:“怎的了?”
李训把那灯笼举高到赵明枝面前,低头细看她左肩片刻,方才道:“你那伤处未愈,骑马已是逞强,当要知道少用左手才是。”
语毕,将她胸前抱着的行囊提了出来,自行抓在手里,复才继续前行。
赵明枝反应过来,急忙几步跟得上前,又下意识伸出右手去摸左肩,果然一碰就作痛,仍旧肿得不行。
她也不敢再说什么,老实跟在李训身后。
而后头仆妇见得两人动作,已是追上前来,其中一人陪笑伸出双手,道:“二当家的,不如叫小的来提?”
书信同自己小印,赵明枝自然是贴身携带,但那包袱当中也有些皇家物什,不便让外人看见。
她正要说话,那李训已是将手中灯笼递出去,道:“你二人在前头照路便是。”
那妇人无法,只得接了,在前方几步领路。
一行人走了片刻,才到了那所谓内院。
早有個丫头在门口守着,上前相迎问好,领着众人往里走。
这内院就在后园当中,院中又有花园,其中不少奇花异草,虽是冬日,红黄白绿粉色色不少,比之外院所见,更为难得。
又往里走了一段,忽然隐隐听得一阵琴声,夹在风雪声当中,婉约悠扬,自成曲调。
赵明枝循声望去,分辨出声音出自远处一座小阁楼。
走得越近,琴声越发清晰。
是一曲《蝶恋花》。
都说乐出人心,弹琴之人已有三四分琴艺,正借曲抒情。
赵明枝细听那琴声,只觉操琴之人心乱如麻,一时好似十分欢喜,满怀少女春情,一时又极为烦闷,仿佛陷入纠结当中,到得后头,声音倒是渐渐清晰,铮铮利落,当中充满决然之意,不多时,又缠绵不绝起来。
一旁领路丫头先打量李训,未见动静,转头见得赵明枝远眺出神,便顺势问道:“赵姑娘也同我们姑娘一般,是个爱琴之人么?”
赵明枝摇头笑道:“只略懂一二,听个意思罢了。”
那丫头倒是性子活泛,听得赵明枝不愿多说,便也笑道:“我们姑娘极爱古琴,也不晓得甚时才能遇得那子期。”
语毕,又拿眼睛偷偷去看李训,见他无动于衷,不免有些失望,便不再多话。
等走到阁楼面前,那琴声铮的一下,终于停了,不多时,大门自内而开,从里头走出一个被人簇拥少女来。
那女子生得娇小可人,窄衫长裙,肩上一条青白相间披帛,手戴翡翠镯,头簪灿然步摇,腰间悬玉、佩络,又有一枚小小香囊。
当真是通身贵气,让人一眼便知这是哪家奢遮之女。
那女子出得门,先怯怯唤一声“二哥哥”,也不怎么靠近,更不说旁的,复又转向赵明枝同她打招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