流民营中各家人忙做一团,赵明枝虽不知道,也自有自己忙的事情。
她知道带着仪仗不可能隐匿身份,也不做挣扎,光明正大由邹娘子带着从大路走了进去。
此时的流民营早不复从前逼仄,虽比不上正经屋舍街道,至少是个住人的样子。
和上回赵明枝来时相比,今次屋舍数量减少了二三成还有余,砖石多了,禾木少了。
赵明枝指着其中一处地方问道:“上回我来时这里本来造有房舍,今次怎的不见了?”
邹娘子跟着看了看,道:“早迁走了——上旬走了一批,说是城中腾出不少房舍,先把实在无处容身的挪了过去,后来又分拨去了不少,前次我进城正好遇得几个,听闻都在帮着修城墙,每日管饭管住不说,还白给一百文哩!”
赵明枝自然知道城中整修墙造渠是怎么回事,不免转头去看裴雍。
后者轻微颔首,也不做其余言语,只引马向前,与她座下马车稍退一二步同行。
两人眼神交错。
左右都是人,赵明枝也不说话,不动声色朝着车窗边上挪靠几分。
春光正盛,风暖日薰,她忙了一上午,被这车晃悠悠的,太阳晒在面上,听着车厢内说话声、车辙声并马蹄声,又有裴雍就在一旁,恍然间有种回到不日前去往京兆府路中感觉,只觉暖困,不由得将眼半闭。
而木香已经同邹娘子搭起话来,问道:“一下子去那许多人到城里,住得惯么?会不会叫邻舍们不舒服?”
“多少有一点的,不过听说住的都是无主屋舍,又使他们新去的人互作监督,十人为一行,三十人为一里,六十人为一队,自家监督自家。
但凡有一点子偷摸拐骗、或喧哗闹事、或脏了动了原本屋舍,若是轻微事,犯了第一次要罚同一行,出了第二次便要罚一里,等出了第三次一队都要迁出来,不仅再不能得住,城中大小事情也不能去报了……”
邹娘子唯恐坏了流民名声,立时滔滔不绝起来。
“白住不说,报上了差事还能管饭,又有贴补,都有这许多好事了,只要还有一点心在,都不该胡来了。
况且若只有自家,再管不住也就祸害自己一個,现在一旦犯事,还要一并带累那许多同乡同里,哪个敢乱来?怕是想着一辈子家里头父母兄妹抬不起头了?”
“……再一说,还有西军日夜巡视,又有里正一并做督促,层层都把着,闹不出什么乱子来!”
邹娘子的声音高高低低的,说到此处,还不忘夸一句赵明枝道:“大家伙都说,这一回也是多亏了殿下给咱们流民说话,若非殿下出面,怕不知拖到猴年马月才有人来做搭理……”
赵明枝本来半靠在车厢木窗处,听到这话,也笑了起来,应道:“此事跟我关系却不大,全靠西军出力……”
又道:“要谢也当要多谢裴节度居中调度,牵头而为……”
她将手搭在车沿处,偏头朝外看去。
裴雍微微低头看她,也不直视,只道:“微臣不过听令而行,至于殿下心意,京城上下俱都知晓,不必做此推辞。”
邹娘子对裴雍其实畏让居多,又因先前同木香说了一回话,多少有些心虚,先壮了一下胆子才道:“裴官人自是不用再说的,谁不晓得若无将军在此坐镇,早无人敢多留……”
她干巴巴夸了几句,趁着那马车速度放慢借口要到前头领路,同赵明枝告了个罪,急忙跳了下去。
邹娘子既走,另一个宫人也跟着上前,一时车厢里只剩木香并角落处一人在旁伺候。
赵明枝将手指松开,却又把身体向车厢外倾了倾,脸上笑意慢慢隐没,轻声道:“这几日外头有些传言,二哥听说了么?”
“什么传言?”裴雍低声问道。
赵明枝正犹豫如何开口,只听裴雍忽然问道:“是天子南迁的传言么?”
“南迁不过是乱传,其实不足为惧。”赵明枝摇了摇头。
只要徐州城不失、京城不破,有裴雍率兵在此处驻守,又得西军北上与狄兵相对,蔡州其实已经稍安,两府正做观望,轻易不会再退。
她解释道:“不是兵事,我差人去打听了,一时还找不到出处,也不知是那些个粮商心中不忿趁机生乱,还是狄人在此处埋了眼线四下挑拨,只说二哥别有异心,一为收买人心,二为功高震主……”
“虽只是零星流言,暂时不成气候,可要是真的遇得战事,打出名声来后再被翻出今日言语……”
如此言论不冲自己来,也不冲京都府衙去,却直直朝着裴雍,不可谓不毒,更不可谓不精准。
裴雍并不把这些言论放在眼里,只道:“随他们传去,我不做理会便是。”
“眼下可以不做理会,将来怎么办?”赵明枝皱眉道,“二哥自然清者自清,可蔡州自有人此时手里全无正经事,未必会放过,便是蚊蚋叮不出什么血,整日耳边吵闹也烦得很——况且我也不想你这样劳苦,还要背那没由来骂名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