富贵侯姓兰,名寿,当年在宫里被人叫寿公公,后来封了侯四处送女儿,正人君子瞧不上他,又叫他“兽公”,讥讽他无“礼”。
他被气得牙疼了三天,脸都肿了一圈,发誓要闯出点名堂来。但他已经年老,深知富贵侯三个字是他最后能登上的明堂,便左思右想,又想出一招:给自己认个厉害的祖宗。
富贵侯自小被卖进宫,生于何处是不知道的,只记住了自己姓兰。于是竖起兰花指挑挑拣拣,从世家谱里面挑出个已经没落了的蜀州兰氏来,在府里给老兰家修了祠堂。
但也不知道怎么的,等十几个假牌位供上桌,他又别扭起来,不肯在牌位上刻“祖宗”名字,索性用白布罩住牌子,只在下面点一盏长明供灯。
做完这些之后,他再没来过祠堂。
今日还是头一回来。
他心情复杂地推开门走进去,脸上迅速堆起慈爱之色,将地上呆呆的姑娘拉起来,拍着她的手道:“十八娘,好孩子,委屈你了。”
兰雀:“……”
烛火摇晃,一张不认识的老脸就这样突然堆在她的眼前,吓得她连忙抱起木盒往后退。管家便上前拦住,解释道:“十八娘,不要怕,这是你的阿父。他听说你被人欺负,这不,来给你做主了。”
兰雀没见过富贵侯,但还记得管家,这是买她的人。
她看看这个,再看看那个,又把两人的话在脑海里过了一遍,觉得话是听得懂的,只是不太懂意思——她以前被人打的时候没人来为她做主,如今将人的肉都咬下来了,却能被做主了?
这就是胆大的好处么?
兰雀还没得到过这般的好处,实在生疏,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回话,茫然得很。
富贵侯是个老狐狸了,一眼就看穿了她性子简单,是个好拿捏的。他拉着她坐下,叹气道:“乱世中,女儿家是最可怜的。当年买你们的时候,我见你们一个个可怜的哟,心里哪里能落忍,便想着能领多少回来就领多少。虽给不了你们锦衣玉食,但足够吃饱穿暖。”
“可你们人太多了,我只能四处奔波给你们赚一口吃的,还想着多为你们攒点银子做嫁妆,将来嫁出去也好有底气。结果光顾着外头,对家里却疏于照看。直到你今日将事情闹大了,我才知晓你的委屈。”
“哎,好姑娘,阿父实在是没脸面见你。”
兰雀就感动起来,觉得富贵侯真是个大好人。于是好人问话,除了虞春莹将军的事情,她是言无不尽。且今日遭了这么一桩事,她的胆大似乎真的变大了许多,还懂得告状了:“……是十六姐姐。她知道我怕大火,就故意将我的书丢进了大火里……”
熊熊烈火,瞬间就将书烧得一干二净,哪怕她克服恐惧朝着大火扑过去也没有救回来。
她想到这里,声音低下去,“后来的事,我就记不清了,只记得火灭了,但她们还压着我,好几个人压着我,我挣脱不了,拼了命也跑不掉,只能用嘴巴咬……”
富贵侯如同慈父一般摸摸她的头,却只问关键的地方:“十八娘,为什么会怕大火呢?我瞧着你也不怕灯火啊。”
兰雀眼神就怔怔起来,好一会儿才垂下头,什么都不肯说了。
富贵侯眼睛眯了眯,心中已经有些不耐,但她现在算得上一个宝贝疙瘩,说不得还能让他跟虞国公府攀上关系,便放柔了语气,像是不经意间说起:“今日我碰巧遇见虞国公夫人,她夸咱们家的姑娘都长得好,不过还是最喜欢你,说你性子好……你可认识虞国公夫人?”
兰雀慢吞吞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摇头,“不认识啊。”
“今日在白马寺也没有碰见?”
“没有的。”
她这神情也做不了假,可见是从没见过。富贵侯心里有数了,又转口问她的过往,“我祖上也是蜀人,咱们很是有缘啊——你是蜀州哪里的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