说来好笑,明明做了三年道侣,这却是她第一次看见他的身体。
消瘦苍白,满身伤痕。
谈不上好不好看,只觉得骇人。
她清理好了伤口,又解开他蒙眼的缎带,将眼皮上的血污擦去。
在擦他右眼时,越之恒眼睫颤了颤,旋即睁开眼睛。
湛云葳猝不及防对上他一双黑眸,吓了一跳,她抿了抿唇,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。
然而看见他昔日水墨般浅淡的眸,如今蒙上一层阴翳,她才想起来越之恒早已看不见,而她吃了改颜丹,不会被轻易认出来。
那双蒙上阴翳的眼、沉冷,比外面的风雪更甚。
直至此时,她才相信他真的瞎了。
越之恒醒过来,却没阻止她的动作。或许他自己也清楚,而今他已是强弩之末,不管救他的是何人,或是还想从他身上图谋什么,哪怕是野兽叼走他,也早已无所谓。
他衣襟敞开,甚至懒得动手阖上。
人若无爱无怖,俨然和行尸走肉无异。
他不在意看见他这幅残败躯体的到底是男子、孩童,还是老妇。
昔日湛云葳被困在他身边时,曾无数次幻想过他落难的模样,借以让自己开怀。
而今这一日成真了,她却并不如自己想象中高兴。
她知道越家所有人都死了,包括越之恒最在乎的哑女,世间恐怕唯一还能令越之恒有反应的,只有生死不知的曲姑娘。
她还剩了些热水,递到他唇边,粗着嗓子道:“张嘴。”
救他这件事实在太过别扭,她实在不好解释自己如今的行为。
这些年来,成婚、敌对、和离,两人间实在没有哪个关系正常,还不如陌生人。
湛云葳心想,至少越之恒认不出她,自己就不必这么尴尬。
她本以为要费一番功夫,然而许是他真的渴了,许是人之将死,他什么都不在意。
昔日防她如防贼,此时却张口喝了。
湛云葳松了口气。
破庙的门被她关得严严实实,条件拮据,她只能扯下庙中帷布,为他盖上,又布下结界,为他取暖挡住风雪。不管她做什么,越之恒都不曾看她,也没有半个谢字。
折腾这样一通,湛云葳方有空给自己疗伤。
好在伤得不重,等她处理完,发现越之恒又睡了过去。
她心情复杂,过去做道侣时,他在自己身边永远是浅眠,看来一个陌生人都比自己令他信任。
就这……什么破梦境,还骗她这人爱自己。
不管怎么看,越之恒就算喜欢世间一朵花,一只鸟,或是一块顽石,也绝不可能对自己心动半分吧。
要知道,躺一张床时,他比出家的和尚还清心寡欲。
她想了些有的没的,也不知道带着这么个魔头,前路希望在哪里。
后悔倒是没有多后悔,只是难免烦恼,越之恒醒来之后,没有给自己说一句话,喂他药就吃,喂水就喝,然而他并无多少求生意志,像是活着也行,死了也无所谓。
这样能好起来才怪,不过是早死晚死的区别。
湛云葳有几分头疼,她甚至觉得自己救下来的,不过是一具没了灵魂、冷冰冰的躯体。
数日奔波,本着这人对自己不重要,有问题明日再解决的原则,湛云葳抱着膝盖,在他身边睡了过去。
*
再醒来时,天边已经露出鱼肚白。
出乎意料,风雨已经停了,湛云葳慢半拍才回忆起自己昨日做了什么,一时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,她低眸,对上地上那人毫无焦距、漆黑的眸时,才意识到一切都是真的。
她信了那无稽之言,将恶名昭著的前夫救了出来。
越之恒不知醒了多久,他的头微微别到一侧,对着窗外的方向,哪怕什么都看不见,湛云葳却依然有种他与昨夜大雪相融的错觉。
她清了清声音,俨然是粗犷的男嗓:“哪里不舒服?”
她本来是意思意思问一下,做好了越之恒不开口的准备,没想到他嗓音冷淡开口:“如厕。”
“……”
片刻后,湛云葳勉力将他扶到屋外,硬着头皮扒他裤子时,从没想到,比生死攸关来得更早的烦恼,是吃喝拉撒的问题。
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,她第一次有几分后悔听信梦中之言。
好在越之恒一直冷漠如斯,仿佛把她当一块石头,或者一个摆件,她心里才能不那么别扭。
如果不是还扶着他,她甚至恨不能踹这破庙一脚,这都叫什么事。
耳边传来水声,待他解决完,她动作粗暴地给他塞回去,面无表情,心中生无可恋。
把越之恒扔回去以后,湛云葳在雪地中几乎把手搓破一层皮,又愤愤捶了捶雪地。
这事说来挺不公平的,她知道他是谁,也清楚自己是个什么情况,这疯狂的举动,两人古怪的关系,怎么也不像是